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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7、驻留

 

十年前,这间院子甚至比现在还显局促。

梧桐外的那片居民楼刚刷过新漆,乍一看齐整漂亮,把犄角旮旯的几个老房衬得尤为破落,丁老头就是最破落的那一户。

但那时候他个头还没缩,精神足,力气也大。会在屋檐墙角堆迭瓷盆陶罐,伺候各色花花草草,还养了一隻叫“团长”的狸花猫,免得老鼠在家里乱窜。

“团长”是丁老头带过的最好养的猫,比狗还通人性,指哪儿打哪儿。当初把江添骗进屋靠的就是它。

五六岁时候的江添跟后来一样不爱说话,总是闷闷的。但毕竟还小,容易被吸引註意力,也容易心软,只要“团长”往他脚上一趴,他就没辙。

梧桐外这一片的住户都是几十年的街坊了,相互知根知底。老人们没什么娱乐,就爱凑在一起聊天下棋,家长里短就都在这些茶余饭后里。

丁老头不爱扯閒话,但有一阵沉迷下棋,下着下着就把江添外婆的病情发展听了个齐全。他本来就跟江家认识,又很喜欢江添,一来二去几乎把他当成了半个孙子。

老头经常给“团长”发号施令,“团长”就趴在院墙上等,一看到江添路过,它就猛虎下山去碰瓷。

江添经常走着走着,头顶突然掉猫。他明明已经急剎车了,那猫还是直挺挺地倒在他鞋上,软软一团。

丁老头尤其喜欢看那一幕——小孩惊疑不定,走也不是留也不是,只好僵在原地跟猫对峙。这时候,他就会吆喝着去解围,顺便把江添拉进院子。

有时是包好的馄饨饺子、有时是简单的清粥小菜,有时会蒸两条鱼或炖点汤,老头想尽办法给江添捎吃的。

小孩脸皮薄又倔,你问他吃饭了没,他总点头闷声说:“吃了。”

你问他为什么不回家,他总顶着一张不爱玩的脸说:“出来玩。”

老头印象最深的是一天傍晚,他前脚听说江家外婆最近不认人,连外孙都会误锁在门外,后脚就在自家院墙外看到了江添。

他那时候很瘦,手长腿长,依稀能看出少年期的影子。他拎着书包,脖子上挂着的钥匙绳在手指上捲了好几圈,纠结地缠绕着。一看就是取下来过,却没派上用场。

丁老头拍着他的肩,弯腰问他:“吃饭了吗?”

他第一次流露出几分迟疑,但最终还是点头说:“吃了。”

巷子里晚灯初上,各家飘着饭菜香,是一天里人间烟火味最浓的时候。

他却站在别人的院墙外,说:“爷爷,我能看猫么?”

丁老头出神了好一会儿,又捋着相册翘起的边缘说:“小添那个性格你知道的,让他主动开口要点什么很难的,从小就这样。”

“他跟我说想看猫,那就是他实在没地方可去了。”

正午的阳光理应耀目刺眼,但落到这间院子里,就只有天井下那几米见方,余下皆是灰暗。

这是梧桐外最不起眼的角落,是现在的江添唯一愿意亲近的地方,也是曾经某段漫长时光里唯一会留他的地方。

盛望忽然觉得很难过。

这是他第一次完全因为另一个人经历的事,陷入一种近乎于孤独的情绪里。

照片中的人停留在那个时光瞬间,对照片外的一切无知无觉。盛望却看着他沉默良久,开口道:“江阿姨人挺好,很温柔,我以为……”

“你见过小江啊?”丁老头问。

盛望哑然许久,说:“江阿姨跟我爸爸在一起,其实我跟江添不单单是同学,我们两家现在住在一起。”

“噢噢噢。”丁老头恍然大悟,又咕哝说:“我说呢,小添不太会带外人来这里。怪不得,怪不得。那你们两个算兄弟了?”

有一瞬间,盛望觉得“兄弟”这个词听来有点彆扭。很奇怪,明明之前连他自己都跟江添说过,曾经想要一个兄弟。

但也确实找不到别的形容了。

他迟疑两秒,点头说:“算是吧。”

说完,他又补了一句:“反正挺亲的。”

丁老头笑起来。他平时虎着脸的模样鹰眉隼目,带着七分凶相,但只要一笑,慈蔼的底子便露了出来,甚至有点老顽童的意思。

他说:“你跟小添谁大?”

“他吧,我12月的生日。”盛望说。

“哦,他年头。”丁老头说:“那你得叫他哥哥啊,我怎么没听你叫过?”

盛望:“……”

老头拉下脸假装不高兴。

盛望哄道:“下回,下回肯定记得叫。”

丁老头:“你们这些小孩就喜欢骗人。”

盛望:“……”

老爷子逗了两句,又落进回忆里。他想了想说:“小江能换个人家挺好的,那丫头也算我看着长大的,上学特用功,很要强的。二十来岁的时候风风火火,后来大了反而沉下来了,好像没什么脾气的样子,也是家里事给耗的。”

“她爸爸以前好赌,欠了不少债。她妈妈当老师的,哪还得起那么多,都是后来小江搞生意,慢慢把窟窿填上的。后来她妈妈脑子这边有病,身体也不好,治病要花钱啊,小孩也要花钱养,她哪能停下来呢?”

“她对小添愧疚心挺重的,有两次来接小孩,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,哭的啊。”丁老头啧啧两声说,“二十来年我都没见她那么哭过。那时候她其实发展得比季寰宇好,但季寰宇这人呢,心思重,好面子。”

他戳着相册里跟江添肖似的男孩说:“他小时候其实也苦,没爹没妈的。后来……后来跟着几个小孩被人拾回去,放在一个院子里养着。”

“孤儿院?”盛望问。

“没那么正规。”丁老头摇了摇头,“就像拾个小猫小狗一样,看他们可怜,给口饭吃,照看着。他那名字都是那时候取的,跟拾他的人姓。好几年之后因为不正规嘛,就被取缔了,小孩也就都散了,只有季寰宇还留在这一带。”

“他那时候快上初中了吧,就一直住在学校。高中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跟小江弄到了一起,后来大学毕了业就结婚了。他小时候经常被欺负,老想着出人头地,想出省、出国,要做大事,所以也不甘心在家照顾小孩。”

“反正为小添的事,他们闹过好几回了,也没闹出个名堂。”丁老头说,“有一阵季寰宇转了性,没再让小添跑来跑去,主动来梧桐外陪小添住了一年,那时候小添小学还没毕业,江家外婆刚去世,就爷俩在这住着。”

“刚开始还挺好的,至少小添不会有进不了门的情况,后来就不行了。”丁老头说:“季寰宇那个东西哪会照顾人呢,小添就又开始往我这里跑。有一次我看到小添脖子后面被烫坏了一块,在我这边住了两天,又是发烧又是吐的。后来他就被小江接走了,之后没多久,我就听说小江就跟季寰宇离婚了。”

盛望想起江添后脖颈上的疤,拧着眉问:“不会是季……他爸爸烫的吧?”

“我当时就问过了,小添说不是,不像是嘴硬的那种,他嘴硬我看得出来。”丁老头说,“季寰宇这人虽然挺不是东西的,但也确实不太会干这种事。”

“那是怎么弄出来的?”盛望不解。

“不知道。”老头摇摇头说:“小添犟得很,嘴又劳,他不说就没人知道。我也不敢提,提了他心情不好。他过得不容易,高兴都很难得,我哪能惹他不高兴呢。”

老人家喜欢絮叨,说起陈年旧事来碎碎糟糟,还有点颠三倒四。但盛望依然从这些事情里窥见了江添童年的一角。

他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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