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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一、酒疯

 

“温少爷。”调酒师特地换了个称呼,有别于“小温少爷”,“饮冰场的规矩是来了就得喝一杯,希望您不是来砸场的。”

饮冰会主打醉中取精,不给解酒。温文尔不爱往这来,酒气熏天的。只是进一个场有一个场的规矩,无论是做贵族还是做商人都得体面与人为善。

银荔趴在制酒台上,痴痴傻傻地看着他。他两根手指就近架起流廊里盛的冰冷的杯脚,轻轻摇晃杯壁,碎冰浮光,星子摇晃。像她湿漉漉的眼睛。

正欲往嘴边送,那瘸了的身影莽撞地扑过来,劈手夺过杯,豪气万丈:“我替他喝!”

咕噜咕噜……狼吞虎咽。

她还醒目着,杯子硬抢,知道酒气被嫌,不往他身上挨一点。

温文尔看着她一鼓作气抬起的杯底,眼睫像苍松覆雪垂下来。

“呃,好吧……”调酒师碰鼻,也不好拂他面子让他重喝一杯,“这位小姐好酒量。不过问题还是要回答的:这是什么酒?”

银荔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酒嗝,自觉罪恶地双手捂住嘴巴,盖住了脱口而出的“我不知道”。

温文尔淡淡地说,“单一杯,酒色城,1126号风露今宵,3691年版。”

“您的回答正确。”

旁观的客人诧异:“一口没喝也能看出来吗?”

“嗅出来的。”温文尔说,“这款新酒很漂亮。”

温鱼珠和温鱼薇像夹起尾巴的狗,被他看一眼才硬邦邦地打招呼:“堂弟(哥)好。”

温文尔在外人面前端得很好,不动声色地说:“堂哥、堂妹,我们有事,先回观潮院,你们接着玩。”

听见“观潮院”,有些客人交头接耳起来,没想到这几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少女原来是海上城的巨富世家。

如非天赋异禀,普通身世很难在这种刁钻的游戏里如鱼得水。

银荔垂头丧气地捂住嘴,防止反刍的酒气上涌。温文尔打过招呼便走,她人还不算傻到地狱里去,知道他是来接她的,亦步亦趋跟过去。

温文尔是不是长高了很多,她以前没觉得他这么难跟上的,“等、嗝,等等我呀。”

未见步缓。她迫不得已抽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西服衣摆,强行把自己缀在他后面,剩下一只手捂着嘴。

温文尔停顿半秒,走得更快了,把人扯得跟风筝似的。

“……”

众人叹为观止。

温鱼薇大跌眼镜:“居然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吗?”

好家伙。一个洁癖多年见谁嫌谁的巨贾贵族天骄,没把贴上来的酒鬼丢进海洋喂鲨鱼已经很了不得了。

温鱼珠无言望天,“看来我们想错了。或许还可以再努力努力。”

温文尔这个洁癖鬼有种诡异的气场,往他们同龄人间一压,一直是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谁撞到他手里屁都不敢放个。

温鱼薇喷他:“我看你是想努力快点去死。”

银荔还在兴头上,她帮洁癖鬼免于醉酒的丑闻。遥远的酒会上——他才喝了那么一小杯,就神志不清地亲了她,拗气好多天。她就肯定不会强吻他。

温文尔头也不回,“约了礼仪课,回去你就开始上。”

大舌头说:“我、我不去!”

“你必须去。”

“我为什么要去?”噔噔上他的船,大舌头说:“我又不当贵族!”

她抓得太紧,一时甩不开,让她躲过了船门口的自动清洁。温文尔看着她想,又要洗飞船了。

“你以前不是贵族,也要学。”

“以前答应了你,现在没有。”

她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耍赖:“我就不学!!!嗝!”

很好。发酒疯了。

那“嗝”气冲天的味道,温文尔鼻翼翕动,也被逼到生理忍耐的临界点,给这批监听的人打了一个大大的x,“你去淋浴间清醒一下。”

银荔善解人意地重新捂住嘴巴,声音模模糊糊的,“我才没有醉。我烦死你了!!!”

温文尔面无表情:这叫没有醉?

他拒绝跟酒鬼讲道理,“随你的便。”

“随我的便,那你找我干嘛?”银荔铛铛锤地,“哇,你这个讨厌鬼,讨厌我又要找我。讨厌你!”

“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你?”

“这还用说!”她指着他大笑,“你讨厌的东西那么多。我只是其中一个。”

说她笨,她又聪明得不得了。

被她赤裸裸地指着,温文尔摘下眼镜,露出被镜片掩饰的锐利眼睛,经年累月压抑的攻击性轻而易举被一句话揭开封印,气血冒泡上涌,他质问:“你为什么不能不让我讨厌?”

他梦里的她多美好啊,温润、体贴、美丽、整洁,圈起来好好保护,不被世俗玷污一分一毫,只属于他。

分离之后,欲望的幻想在梦里砌成精美而牢固的城堡,日复一日筑高墙。直到被冷硬的现实撞击得土崩瓦解,一片废墟之中才让他看见,城堡里锁的是他自己。他既没有贝壳,也没有珍珠。

“傲慢,傲慢啊。”银荔突然含糊地嘟囔,“贵族的傲慢。讨厌我还要叫我不要被他讨厌。”

她嘟囔完了,大声以牙还牙:“随你的便!”

“我叫你上礼仪课,你不上。我叫你别捡垃圾,你偏要捡。我叫你不要乱跑,你到处跑。”温文尔像个八婆怨妇,一件一件旧账恶狠狠翻出来,“你什么时候随过我的便?”

“你为什么管这么多?”银荔大声反驳,“我舅舅都不管我!你凭什么管这么多?”

什么舅舅?哪来的舅舅?不是父母双亡没有任何亲戚吗?

温文尔发现他对她的知悉真是日益减少。

不等他冷笑,她嗝打到一半,伏在地上昏天黑地地吐,肠胃喉道蜷缩,痉挛,空空地发出“呕”声,头抬不起来还挣扎着讲话,“根本、不是、呕,我的、错。是你、明、呕,明、不喜欢别人。你逃婚,为什么要……呕……”

熏臭的呕吐物终于挤出来,她呕出好大一口苦胆汁儿,没进飞船地板。吐到后面,夹杂些微血丝。

温文尔脸色铁青。一面被她的话气得胸疼,一面被她脏得发疯。

她还有好多话没讲,吐出来反而像讲过了,就着喉咙的腥甜咽回去,人也清醒了一点,早知道不如当鸵鸟。

她不讲话了。温文尔再站下去也要吐了,下不了手把她从一滩狼藉里捞起来,脸色铁青地往内间走。

他走开,银荔松了口气。她还好,比这更脏的时候她也有过。血咽下去还甜甜的,像糖一样。

可怜的人工智能一直装死到战场熄火了才开机,调动多功能机器人帮她清理地板。

“呕吐物成分检测含5胃部血液。建议您下飞船后及时就医,检查是否胃出血。”

“好吧。那你不要告诉他。”

“已经同步发送给主人,飞船导航目的地已变更为海上城中心医院。”

银荔:“……”

还要去医院发酒疯,不太好吧!

“我好后悔。”她抱头痛苦,“为什么要讲这么多话。”这让她以后怎么见他。

丽娜停顿了几秒,调动情感辅助板块的数据中,“您讲的话对于你们之间的关系很重要。解决了问题才能让关系走得更长远。”

“他不想跟我走长远呀。”她持续丧气,“他怎么对朋友标准要求这么高。我这辈子也做不到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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