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6
晦雪天香火盛,到处都是道观和寺庙,神佛金像多如牛毛,城民们爱拜哪一位,便拜哪一位。
怪的是,有些人白日里才许了考取功名的愿望,夜里醒来,睁眼便见墙上挂了一物什,举了油灯过去一探究竟,才知竟是一幅状元骑马图!
再有就是,求子的第二日醒来,便能在家中找着抱子图,就连求姻缘的,也能得一幅喜结良缘图。
明明这些人所拜神佛俱不相同,偏偏神佛都“显灵”了,还都赐了画!
如此一来,也难怪晦雪天的人,一时以为庇护此地的是这位佛,一时又误以为是那位仙,到最后根本争论不出结果。
引玉乐在其中,倒是一点也不图此地的供奉,反正她又不靠这些修行,她不过是喜欢看热闹。
“要是没有,我便把梯子收了。”掌柜收齐珠子,完事才抬头朝门外望去一眼,唯恐有人闯进店将金珠抢了。
半夜里的晦雪天仍是热闹非凡,悬着的花灯好似常年不熄,街市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,客栈外常有人路过,她有这担忧倒也正常。
见那一句询问未得回应,掌柜那心思好似七窍玲珑,当即想改口说点别的,可还没想到话茬,就听到引玉应了声。
“没别的了。”引玉望着墙上的画,越看越觉得边角处的红莲甚是可爱。
“那您便早些歇下吧,屋里点了香,是您喜欢的。”掌柜拿起灯台,作势要将引玉送上楼。
引玉回头说:“就送到这,我自己上去即可。”
掌柜把手里灯台递了出去。
推开春山笑的门,引玉当真闻到一股清香,有几分像莲升身上的气味,带着几分宁静禅意,却叫她心静不得,心潮是一阵一阵往胸膛涌。
她支起窗往外打量,可惜夜色太浓,此时已看不清那望仙山,也不知听心斋的人歇下不曾。
当时在白玉京中,她的确见到有人登上山巅,山腰下是前赴后继的兵马。
那孤身站在崖边,手中执一陶埙的女子,是莲升。
莲升啊,那住在莲池边听心斋里的莲升未能入眠,正定定望着夜里空空如也的墙,心被煨热,什么清规戒律已有榱崩栋折的迹象。
她敛了目光,低头却见褥子上引玉压出来的褶子,褶子边沿清晰,她照着那痕迹,便能用目光勾勒出那人的轮廓。
她胸口被一颗心撞得酸软,好似那池时不时被鱼吻碰皱的春水。
莲升陡然坐起身,仓促念起清心咒,比平日念快许多,却一个字都过不了心,她念得越快,心跳得越是剧烈,心口燥意越甚。
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,但何为“空”,何又为“色”,孰实孰虚?
莲升气息紊乱,竟找不到净心法门,一味想将那勾她破戒的身影藏到心谷之下,自以为不去想、不动心,无挂无碍,便能成圣。
又过一日,参禅塔刹下的蒲团终于撤去,无嫌被领着离开小悟墟。此行,是为了带她一观仙辰匣,再次登名。
引玉来得早,她昨天夜里喝了不少晦雪天的酒,如今酒劲未散,看模样还是醉醺醺的。
在去小悟墟的路上,她恰好撞见从里边出来的一行人,一眼瞧见人群末尾的无嫌,衝着那擎灯佛陀说:“去看仙辰匣呀。”
一众仙见到引玉纷纷合掌,为首的擎灯佛陀也不例外,隻末尾的无嫌没有照做。
那擎灯佛陀说:“因灵命尊尚在闭关,所以只能我等亲自去请示天道,登了名,才算礼成。”
引玉意味深长地说:“灵命这闭关是闭得太久了些。”
也不知是不是引玉言语中对灵命不如别人敬重,那无嫌的眸光竟变得又冷又锐,还跟噙着恨一样,活像是人人都亏欠她。
引玉越发觉得古怪,打起趣说:“那便早些去,仙辰匣虽秉的是天道的志,但也是有脾性的,迟了可就不乐意新来的当神仙了。”
擎灯佛陀不禁失笑,微微躬身,领着一行人离开。
看人影渐远,引玉却不急着去找莲升了,而是变作墨烟一缕,悄悄跟在一众佛陀身后。
她穿过白玉亭台,又在飞檐上小附片刻,等佛陀们全都踏上列缺公案,才不紧不慢地挪入其中。
列缺公案上,有一团带着闪电的紫光雾气,蒙蒙雾气里搁着一紫金宝匣。
仙辰匣却并非匣子,其上有千纵万横,恰似凡间八卦锁,只是比启智用的八卦锁更复杂。
见仙辰匣,众佛陀纷纷躬身合掌,然后盘腿坐下,又像昨日在参禅塔刹前那样,静心凝神地诵念起小悟墟经文。
此番只需诵念一遍,片刻,那擎灯佛陀睁眼道:“小悟墟擎灯法礼拜上,新法衣无嫌浄礼已成,还请赐笔。”
话音方落,仙辰匣转动,前边现长卷一幅,又有紫金笔杆置于其上。
擎灯佛陀双手捧起笔杆,转身朝无嫌递去。
无嫌接住那腕骨粗的笔杆,双手被压得猛往下沉,差点捧不稳。
“写下你名。”擎灯佛陀说:“此前是我代你写,如今需你亲自书下。”
无嫌未蘸墨,书写间笔尖却淌出灿金墨汁。
名已写下,搁笔时长卷收拢,飞入仙辰匣中。片刻,匣上又添新榫,榫上有刻字,刻的是无嫌的前世今生,因缘禄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