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
只是,不知道她的出世和那隻骰子有无关联。
判官还真在看磨,不在冥塔上,而是在塔下一隐蔽之地。
那磨大得出奇,好似能用其将整个人间撬起。
数不胜数的魂围在边上,竟都是五门人的模样,有还在世的,亦有逝世多年的,俱佝偻着背不知疲乏地推磨,就好像一群没日没夜辛苦劳作的驴。
所有魂灵间都有一根殷红的线将他们牵着,那是五门间不可磨灭的牵连。
不出所料,魂灵中既没有邬引玉,也没有鱼泽芝。
判官突然明白,为什么他会觉得鱼泽芝既熟悉又陌生,熟悉是因为他在二十三年前便见过这人,陌生却是因为,她压根不是五门中人!
他猛一甩袖,成千上万的冥簿浮在半空,书页全部哗哗翻动,听似大雨滂沱。
倒是有“鱼泽芝”此人,但是冥簿中记载着的,与她的生平无半点交集,原该在“鱼泽芝”躯壳里的魂,早早就该夭折了,根本没有当上家主的机会。
是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女人,夺舍了那具躯壳,还瞒住了活死无常。
判官烦闷至极,再度挥手,半空中悬着的冥簿全部不见。
那两人的前世今生竟无迹可寻,他索性抬手,招来一本空白命簿,提笔将邬引玉的名字书下。
刚写齐,那墨迹便渐渐消失,竟连写都写不出来!
判官头痛欲裂,总觉得不光是人间,还是地下,有一些事正在脱离他的掌控。
他索性离开,从地底出来时,一眼便看见了邬引玉的身影。
来得正好,判官步出门外,故作镇定地说:“邬家人,若有事上报,便进冥塔来。”
在下地前,邬引玉便做足了准备,给自己留了退路,她知道判官已在怀疑她的身份,根本不敢掉以轻心。
稍作思索,她跟着迈进塔中,只是步子迈得极慢,闲适得出奇。
落地纸灰纷纷变作白蝴蝶,呼啦一声撞上门窗。
再上冥塔,邬引玉正想问牙樯滩的事,没想到判官先发了话。
判官问得直白,说:“你和鱼泽芝究竟是什么人。”
“您在说什么,难道鱼家家主的冥簿也找不着?”邬引玉故作糊涂。
判官定定看她,转而说:“你在这稍等片刻,我去取一样东西。”
“大人先忙。”邬引玉规规矩矩站着。
片刻,判官端着一碗汤汁走来,往案上一放,说:“喝了,找不到冥簿也许是魂灵淟浊,断了牵连,这是净灵水,你且喝下,容我再试试。”
邬引玉还是头一回听到这说法,却没有露出迟疑之色,只是端起时微微一顿,细辨这汤汁的气味。
不是净灵水,闻起来泛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酸,倒像是解忘醧的苦水。
她好像明白判官的用意了,判官是觉得她往生后忘事了,所以才取来这一物,想解去忘醧之效,好得知她前世究竟是谁。
这东西轻易不能取出,人往生踏入两际海,就是一条路走到黑,哪能走什么回头路,要是喝了苦水记起前世种种,定会坏了因果循环。
邬引玉还是喝了,如今她是灵体之姿,倒也没有什么能伤得着她,如果这苦水真能起效,倒也是一桩好事。
判官戴着面具,估计眼也一眨没眨,不看着她咽完不安心。
喝得一滴不剩,邬引玉把碗往桌上一搁,怪的是,这苦水入腹竟一点感觉也没有。
“感觉如何。”判官又说:“一些人喝了净灵水会痛苦难忍。”
就算这不是净灵水,喝了也该有些效果吧,可邬引玉就是周身轻轻,脑中空空,什么药效也体会不到。
她哂着说:“看来我是例外。”
作者有话说:
=3=
喝的不是这里的忘醧, 此处的苦水自然也成不了解药。
邬引玉心中仿佛有灵光一现,浓雾暗影般的迷惘被照得荡然无存。她了然,梦里的地方,才该是她灵魂归处。
判官状似惶惶地退了数步, 跌坐在座椅上, 僵着声说:“起效或许会慢一些, 不如这样,你改日再来冥塔一趟, 今日照旧路回去,我便不送了。”
邬引玉怎可能连个心眼也不留, 直接问:“可我没有冥簿, 此后该如何是好。”
判官故作镇定说:“写上便是!”
“现在能写么?”邬引玉追问。
判官撘在桌上的手微一动弹, 却没拿笔,说:“此事工序甚多, 你等着就是。”
邬引玉点头说是, 转身便离了塔。
冥塔下,那两位阴差还是岿然不动得站着, 其中一位木讷如斯,另一位挤眉弄眼,像在求救。
邬引玉哪救得了这阴差,她如今进退维谷,姑且走一步算一步,只能拂了对方的意, 不多看他一眼。
上独木前,她料想判官不会善罢甘休, 但回头见冥塔森森, 还是踏了上去。
起先那独木一点问题也没有, 边上黑蒙蒙的海水也和平日一样,水声滔滔,似是有无数魂灵在扑腾挣扎。
乱腾腾的呼喊声此起彼伏,捣得人心乱如麻。
“我下辈子不敢作恶了,求大人放过!”
“想回去看一眼我的子女,看完那一眼,我必老实受罚!”